“开,老子他娘的就不信了,一晚上了,老子就算是再衰,也不可能一晚上押不中!开,快点!”
一个双目赤红面庞满是汗渍的男子瞪着赌坊的庄家,大腹便便的身体,已是昼夜不断的煎熬中变得枯燥。这个赌徒看似神色俱厉,但那双紧握在一起的拳头却是不停的颤抖,还有那双圆睁外凸的眼睛,浑浊中带着恐惧与希冀。
庄家是个短小精干的男子,淡淡一笑,瞥了男子一眼,双手紧紧按着那筛盅。桌子边已是聚满了人,每一个人都伸长了脖子,双眼一瞬不瞬的盯着那庄家的手。气氛已达到了顶点,周边的吵闹,仿佛一下子消失了似的。却在这时,庄家那两撇唇须微微一展,嘴角露出一抹讥诮的笑意,双手一摊,那筛盅便倒了下来。
三颗骰子,全部叠在了一起,最上面一颗赫然便是六点。
刹那间,倒吸凉气的声音接连响起。
一双双目光落在那大腹便便的男子身上,而那男子此刻便如泄气的气球一般,面如灰色,双目呆滞,嘴唇翕动,呢喃着什么。
“怎么可能?怎么可能?不,不,我不信,我不信!”
庄家却是不理会,将那骰子一颗颗取下来。三颗骰子,全部都是六点。十八点,大。那大腹便便的男子在犹疑多次之后押的是小,身前那一堆的银子银票,此刻尽归人家。一夜豪赌,已是倾家荡产。大腹便便的男子只觉得大脑轰鸣,太阳穴如被人重重的砸了一下。
庄家淡淡笑着,伸手将那男子面前的钱拢到自己面前。
“你出老千!”
大腹便便男子忽然大喝一声,臃肿的身体趴在桌上,双手死死的拢住那些前,神色癫狂。
“你出老千!”男子再次叫道。
“呵呵,”庄家却是不怒,只是冷笑着。“怎么,输不起了?”
“不,如果你是堂堂正正赢我,我无话可说。但是你出老千,我不服!”男子叫道。
“是吗?”庄家的眸光渐渐地冷了,周边穿着青色衣服的魁梧男子拨开人群,朝这边走来。
“那是自然,”男子叫嚷道。“如果你没有出老千,怎么可能我把把都输!是你出老千,你坏了规矩。”
“我坏了规矩?”庄家讥诮的道。“我坏了规矩又如何?”
男子眸光一滞,呆呆的仰头望着庄家,这一刻,他忽然明白了什么。可是,那些魁梧的汉子此时已经出现在他的身后。男子浑身瑟瑟,周边观看的人却是冷笑起来。
“不,不要误会,我、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,我、我输了,你们没有出老千。”男子道。
“呵,说出老千是你,说没有出老千也是你,”可是庄家依旧冷笑着,道。“嘴长在你身上,说什么由得我们吗?可是瞎了你的狗眼!”庄家忽然欺身而来,一把抓住了男子的头发,男子喉咙里发出可怕的声音,满眼都是恐惧,而庄家已是一副狰狞的面孔。“银钩赌坊也是你可以亵渎污蔑的地方吗?”
砰!
庄家扯着男子的头发将他的脑袋重重的摁在了桌上,男子眼前一暗,大脑一阵嗡鸣,鼻子里血都流出来了。
“他欠我们多少钱?”
“五千两。”
“也就是说,包括利钱,他欠我们一万两?”
“是!”
“扔他出去,明日这个时候他若是不能把钱乖乖送到这里来,便剁了他。”
“是!”
天色昏沉,飞雪漫漫。长街上一些人宛若游魂,面无表情的移动。一些摊贩,面露菜色的张望着。气雾袅娜,炉子上的壶、锅发出沸腾的声音。
一个中年男子坐在桌旁,伸手将烫好的酒一口口倒入口中,双目冷厉的在街面上逡巡。都说瑞雪兆丰年,可是瑞雪未过之前,却不知有多少人在严寒与饥饿中死去。瑞是吉兆,却无法掩盖背后的残酷。
中年男子将壶中酒喝完,伸手从腰间取出一角银子仍在桌上,然后大步离去。天色昏冥,整个寒山城都如灰色墨汁所勾勒的图画。一切,都在寒风飞雪下,变得冷寂清幽。
寺庙钟声悠悠,回荡在崇山峻岭之间。
一名披着袈裟的老和尚睁开双眼,古井不波的望着面前两名年轻男子。
“寒山城形势复杂,此时出手,恐怕会有麻烦!”僧人道。
“这是上面安排,不是我们能做主的。”仇九说话间,已在老僧面前坐下。仇四四下张望,颇为好奇。上次在此逗留,不过一夜功夫,仇四并未仔细打量这里。寒山寺是古寺,已有数百年的历史。寺庙虽小,却是五脏俱全。
僧人垂下目光,双手捻动佛珠,道,“那你们多加小心。”
仇九点了下头,低下头看着僧人递过来的纸片。纸片上写了很多字,密密麻麻,有文字,也有简略的图形。仇九眉头皱起,纸片上的内容足以让他担忧。
“来人不少,确是洛苍的人在组织。我们将绝影、龙门击溃之后,那些散落的人便一心想着报复,而洛苍此时正好与我们为敌,洛苍便顺势而为,将他们笼络在一起。”
“来人大概有多少?”
“明面上的有三十多人,至于还未查明的,便不清楚了。”
“好的,多谢!”
“这是老衲分内之事,不必客气。在你们行动之前,你们可以在寺内居住,老衲已为你们安排好了。”
“那便打扰了!”
“阿弥陀佛!”
寺庙内有斋饭,虽尽皆素食,却是色香味俱佳。入夜,寒风不弱,飞雪势大。寺庙外一棵百年梧桐拦腰断裂,轰然有声。
仇九坐在一块硕大的岩石上,静静的望着那一棵断裂的树。
树叶繁茂,生机浓郁,可是,就这样的断裂了!
生死无常,世事难料。
寺庙大殿内,僧人和沙弥在做晚课,声音和缓,却是难以听清他们念的是什么佛经。仇九想起《心经》,不由得在心里吟咏起来。只是,他的思绪此时是平静的,脑海里并没有浮现出那么多的过往。他如这夜色,清冷幽寂淡泊。
清晨,穿着一身儒士袍服的仇九离开了寒山寺,朝着寒山城而去。
仇四很想一起去,可是在仇九那冷厉的目光注视下,仇四退却了。
仇四敬畏仇九,这是日积月累所形成。
“你不要想着青楼里的女人,现在的形势非常严峻,稍有不慎,我们都得搭在这里!这是龙潭虎穴,他们都已经做好了陷阱,就等着我们跳进去。可是,我不想死,至少现在不想死。所以,你别给我找麻烦!”
城外已有不少人排队等着城门被开启。守城的官兵打着哈欠跺着脚,一副厌烦的面孔,冷冷的从等候入城的人身上掠过。仇九一身儒服,看上去温文尔雅,很有读书人的气质,再加上他生性淡漠,更是增添了不少富家公子的那种倨傲。所以,那些官兵衙役对他不敢有什么不敬。
车轮辘辘,脚步杂沓。入城的人和出城的人交错而过。
这些入城的人,很多都是周边的农户、猎户,他们带着自己的产货入城来交易,换取一些粮食。而出城的多是商贾或者士人,看他们的装扮便能分辨出来。随着人群的往来移动,寒山城便热闹起来了。
街面上的积雪已经被人清扫开来了,只是沿街的屋宇上的雪,却是厚厚的压在那里。屋檐下的冰棱,一簇簇悬在那里,在昼光的映照下,闪烁着奇异的光华。
仇九在城门不远处的一个摊贩前坐下,要了一碗馄饨。
混沌个大馅多,味道不错,而且刚煮出来,更是热腾腾能驱散人身上的寒意。仇九便吃起来,仿佛对周边毫无兴致。
这时候,一个大腹便便的男子匆匆忙忙的从仇九身边跑过,神色焦虑惊慌,似乎有什么顶天的急事,而在这人的身后,却是尾随着几个魁梧的男子。仇九抬起头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,既而便继续吃着自己的东西。
大腹便便的男子从寒山城出来,便朝西面而去。
半个时辰后,一个村庄出现在眼前。跟随在后的人停了下来。那大腹便便的男子径直入了村庄,很快便来到了一户大户人家门前。伸手敲门,里面出来一个干瘦的管家模样的老人。
“老爷,您来了?”
“别废话,这几处庄子的地契田契在哪里?”
“老爷您这是······”
大腹便便的男子不厌烦的将那管家模样的老人推开,大步冲了进去。很快,男子抱着一叠地契、田契,手在颤抖,双眸流露出痛苦之色。
“这些都是我的,都是我的,我辛辛苦苦撑到现在,等到了老头子咽气了才真正拿到手,可现在,可现在转眼便是别人的了!我、我他娘的倒了血霉了!”
这时,管家模样的老人出现在门口,虽然对男子的举动很是好奇,但他作为别人的仆役,没资格参和。老人开口道,“老爷,门外有几个自称是您朋友的人求见!”
男子眸光一凝,眼眸深处的惧意不断的扩散。他腾的站了起来,道,“让、请他们进来。”
那几个人来到了男子的面前,男子露出讨好谄媚之色,将手中的那些田契、地契交给他们。
“这是几处庄子的田契、地契,那时候买过来花了一万两银子,现在我将它们给你们,算是结清我欠你们的钱。”
拿着那些田契、地契的男子瞅了一眼,然后冷冷的望着男子,道,“不够。”
男子面色骤变,急忙道,“怎么会不够呢!这些庄子可值得了这么些钱啊!”
“呵,莫要忘了你这是典卖,你若是不服,你直接拿现银出来。”
男子心中咒骂,却无可奈何,只能乞求道,“几位爷,我就这么些资产,其他的真没有了!而且,这些庄子给你们,肯定是不会亏的。”
“呵呵,”那拿着田契、地契的男子讥诮笑道。“别给我打马虎眼,你什么心思,我们会不懂吗?这样,这几处庄子酌定九千两,你还差我们一千两。”
“几位爷,还请高抬贵手,我、我是真没有那么多钱啊!”男子噗通一声跪在地上,叫道。
“呵,没钱还敢在我们银钩赌坊借钱,你是不要命了吗?我不管你有没有,反正今日戌时,你要是不凑够钱送过来,我们就把你剁了喂狗。我们走!”
那几人转身便走,根本不在乎那大腹便便男子的可怜与悲泣。
夜,风凄凄,雪茫茫。
街道上的灯笼,映照着地面的积雪发红,如氤氲着血气似的。
一个女子噗通倒在地上,身后的男子骂骂咧咧,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拖着她往前走去。女子在乞求,泪如雨下,让人心疼。街道上虽然人影寥寥,却还是有散落的人驻足观望。
“老爷,老爷,求求你,求求你,你要打要骂小花不敢怨言,只求老爷不要把我卖到那个地方去。老爷,老爷!”
“贱皮子,若不是怕坏了你的皮囊跌了价钱,老子我撕烂你的嘴!你再胡说八道!”
“老爷,小花卑贱,自幼卖给了老爷,此生感激不尽,小花愿为老爷为奴为婢结草衔环在所不惜,只求老爷不要把我卖了!老爷,求求你,求求你,你大人大量行行好,小花不想被卖到那里去!”
“呵,现在可不是你说了算了!你个贱皮子,平日里便是你扫把星转世,让老爷我逢赌必输,老爷我落到今日地步,便是你害的。正好,把你卖了,老爷我不但把债清了,说不准还能时来运转逢赌必赢。”
雪地上是那杂乱的拖痕,女子很想挣扎,可是她病了。
女子病的不轻,头脑昏沉,只是凭着一时的气力在那里哀求。
可是,大腹便便的男子面色冷漠,周边观望的人无动于衷。女子满是泪水的双眼乞求的望着那些人。
仇九站在窗前,一双手紧紧攥在一起,指甲刺破了皮肤,丝丝鲜血渗了出来。女子的叫声,那无助的神情,还有那晶莹的泪珠,如那乱矢,刺入心中。他的双眸通红,如火焰燃烧一般。
渐渐地,大腹便便的男子拖着女子到了一家青楼门前。
“哟,就是这小娘子啊,倒是有点本钱,不过身子骨太弱,我们还得花钱养着呢!”
“哎哟,妈妈啊,这可是绝卖,一千两可是不多啊!若不是我现在急需用钱,一千两可是不会卖的!”
“呵,你倒是会讲价!好了好了,算了吧,既然前面都谈好了,那便这个价了!不过,王老爷日后生发了,可不要忘了醉乡楼啊!楼上的姑娘们可是日夜盼望着你再来呢!”
“妈妈客气,王某近来时运晦暗,等来日好些了,必然照顾楼上的姑娘。”
“那好,钱可收好了!”
“没错,没错!”
“来啊,把姑娘带进去吧!”
两个魁梧男子夹着女子往楼内走去,女子扭过头绝望乞求的望着大腹便便的男子,大腹便便的男子却只是紧紧盯着手里的银票,气息急促,如望着金山银山一般,对于女子的眸光与乞求,无半点反应。女子啊的一声尖叫,忽然一口血喷了出来。
“哎呀,怎么回事?”
大腹便便男子猛然惊醒,忽然见到女子倒在地上,地面上出现一片的血,内心一紧,他急忙转身就跑,仿佛生怕对方反悔似的。
窗户合上,仇九猛然转身,箭步到了桌前,伸手便抓起桌上的长剑。突然,他双耳一动,眸光骤然冷厉下来,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。无形中,一抹杀意在那里颤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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